第一章 落叶时节又逢君
洛耿明还记得，他与宋执的初见是在秋季班的第一节物理课。说实话，那是一次再平凡不过的见面了，但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久到当年学的那些高中物竞知识都已经成为初中生的课内要求时，那场景却仿佛仍在眼前，清晰一如昨日的落叶，悠然落下。
洛耿明到得总是较晚些，加上那个物理老师的课程又很火爆，有很多学子慕名而来。因此，当他进教室的时候，座位几乎都被占满了。
洛耿明观察了一下教室，简要分析了一下形势：
还有寥寥几个位置是空置的，撇去用书包笔记本占了座的，那就只有三个座位，都不在黄金地带。
所谓黄金地带，就是指黑板正前方第二、三排，以及左右各一列的前三个位置。那里既不会被挡住视线，也不至于看不清老师那墨迹时深时浅的神字。而剩下的三个位置，一个是第五排的最靠墙一列，被洛耿明第一个就排除在选择范围之外，还有两个则是挨在一块儿的邻座，分占第四排靠左侧走廊的两个位置。洛耿明纠结了一下，打算随便挑一个占了。
“同学，你是找不到座位了吗？”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洛耿明急忙转了半圈，看见一个略比他矮一些的男生正抬手指着门口的墙上：“喏，座位表。——你叫什么名字？”
“啊？有座位表？——我叫洛耿明。 ”洛耿明抓了一把头发，声音有些闷闷的。
也不怪他郁闷。基本每次排座位表，他都排不到什么好位置，尤其这次他还是插班进来的，座位多半就是靠墙那个看不见也看不清黑板的不毛之地。
“哦，洛耿明——我刚才好像在哪里看见过来着……”那个男孩的手指在座位表上游移：“哦，找到了！对，你是我的同桌。”
洛耿明看了看男孩手指的位置，是第四排靠走廊的那个；于是又看了看旁边写的名字——“宋执？”
“嗯，走吧，快上课了。”宋执点点头，报以一个微笑。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的是天体运动……”
老师开始讲课了，洛耿明打了个哈欠。他是插班生，这一段已经学过了，不必再听得那么认真，这便给了他偷偷打量宋执的闲暇：宋执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是偏黑的小麦色，嘴唇略厚，留了很短的头发，看起来比较沉稳的样子。
宋执倒是上课上得很认真，笔记工工整整的，字体很好看。洛耿明看了一眼自己不论是整行还是单个字看都显得歪七扭八的笔记，果断地用手遮住了。
洛耿明听老师讲得进度缓慢，干脆就不去听，手上转着笔就开始做起后面的例题与练习。转着转着，一个不慎，笔就脱手而出，在把宋执放在桌面上的水杯撞得一个趔趄后，就弹出去，掉在了地上。
洛耿明赶紧看了一眼老师——呼，还好，老师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仍然陶醉在物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这时候他才有闲暇去关心自己的笔——洛耿明微微抬起上身，趴在桌上，往下看——啧，黑笔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和宋执的中间，桌子的下面。前面的人没法帮他捡，但他也不得不整个人钻到桌子下面才能捡到笔。
洛耿明懊恼地翻翻笔袋，里面只有一只早已没有水了的黑笔——啧，整理书包的时候怎么就没记住多带支笔呢？
他把椅子向后一拉，随即便一俯身，把大半个身子都钻到桌子下面，伸手去够那支笔。洛耿明长的很高，有184cm，手臂很长，所以毫不费力地就捡到了笔。
指尖触到笔的一瞬，洛耿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嘿咻，还好笔滚的不远。
一拿到笔，洛耿明便立刻直起身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处于什么样一个环境下，当然也全忘记了，自己一抬头便会撞到桌子上。
砰！
洛耿明的后脑勺撞上一只手。撞到的瞬间，洛耿明懵了一下，也许是怕他撞疼了，那手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揉了揉。
洛耿明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头一低，避开手和书桌，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抿抿薄薄的唇，轻声道：“谢谢。”
宋执点点头，右手不停，仍是一丝不苟地抄着笔记，若不是他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道在桌上磕出的红痕，洛耿明几乎都怀疑方才那个护住他的人不是宋执。
——是个很细心的人啊。而且，很温柔。
这就是洛耿明对宋执的第一印象。
“……所以答案是小飞船发射后，空间站将沿椭圆轨迹运动。这道题听懂了吗？好，听懂了我们就休息十分钟。”老师指着黑板上的题，对着没有一个人回答的教室满意地点点头，下达了“课间休息”的指令。
一到课间休息，原本还死气沉沉的教室立刻就活跃了起来，认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聚一起在聊天，从方才没听明白的题到月考分数，从各种各样的游戏到昨晚的球赛，无所不谈，无所不知。每一个话题都是一个激烈讨论的触发点。
洛耿明在班里没有认识的同学，于是默默解锁了手机屏幕，在手臂的遮挡下，熟门熟路地打开了网易云音乐，左侧头像一栏点开，露出他的账号名——“北笙”。
洛耿明翻开“我的消息”，找到那个叫“南笺”的号，噼里啪啦打了一长串字，想了想，又尽数删去，只发过去寥寥几句话。
“我下课了”
“不在吗？”
“今天的课不算很难，所以上课都没听【不慌.jph】”
“不对，是jpg”
半晌，对面都没有回音——罢了，也许是在上课。洛耿明叹了口气，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全是打卡式的早安晚安与日程和学习进度的互相汇报，以及零零星星一些互相鸡汤的话语——唉，这算什么恋人啊。洛耿明在心底叹息了一下，随即关闭了聊天窗口，随手划到微信，刷着朋友圈。
朋友圈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千篇一律地都是些英语阅读打卡一类。洛耿明无聊地关上手机，假装看着笔记，然而眼神空洞，不知想些什么。
身侧的宋执仿佛倒是有很多熟人，都聚在他身边，有说有笑。
“哎，宋执，你今天怎么大驾光临来听我们这个菜鸡班的课？”有个人大大咧咧地一巴掌拍上宋执的背。
“班长大人，说说，你觉得这老师上得怎么样？啊？别光顾着笑啊，今天那么腼腆的？”说着，那人伸手去揉宋执的头，被宋执一巴掌打开：“我还以为你小子遇上Mr. Right了呢！”
宋执无比嫌弃道：“去去去，就你英文好，我一个男的为什么要遇到真命天子？别老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刚才的内容复习了没有？都听懂了？一个个闲得发慌。”
“嘿，我们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那人仍是嬉皮笑脸道。
洛耿明没怎么听他们旁的对话，但似乎那宋执也是第一回来——不知他怎么评价这个老师的课。洛耿明翻翻笔记，如是想。
反正洛耿明是不想上这老师的第二节课了。
不过，洛耿明从没有想过他会再次遇到宋执——那个物理课他只试听了那一节，因着讲得进度缓慢而且老师教学水平也算不得高，便没再去上过。
那是蕤晖高中新高一的军训前一天，各班的同学们都来到新学校，彼此熟悉，也一起参加军训动员大会。
洛耿明抬头看了一眼门牌——高一（8）班。
——不，他是（9）班的人。
这么说，前面一间教室，就是高一（9）班了。
洛耿明走到后门，往里看了看——已有不少同学到教室了，三三两两都挑了位置坐下，也有的聚在一起说话。
第二排一个带着黑色镜框眼镜的女生转过来，向洛耿明微微抬手致意，洛耿明也把手举在胸口的位置向她示意。她看见了，抿嘴微笑了一下，又飞快地转回去和女同学们继续谈天说地了。
她是南山雪。她的网易云账号名，就叫“南笺”。
洛耿明忽地发觉自己的思绪飘远了，于是急忙打住，把思绪拉回来，看着眼前的教室——
所以说，要坐哪里好呢？
“同学，你在找座位吗？”一个似乎显得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啊，是的——我挡住路了？”洛耿明转了半圈回过身，急忙答道。
“不，没有。”宋执看着他，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讶道：“啊，你是——洛耿明！哦，我早该想到你也在理科班的。”
“嗯。”洛耿明发懵地应一声，有点不知所措：“同学，你是——？”
“我叫宋执。”他微笑点头：“我们五六月份一起在蕤晖上物理竞赛晚课来着，也许你是忘了？”
洛耿明点点头，有些局促不安。
说起来，他们这批通过自主招生走的人，其中有一批较为优秀的物竞生。而这一批物竞生，则在五六月时被蕤晖中学找到一起上一些更高难度的课程。洛耿明在竞赛班上认识的人不多，是三四个初中里的同班同学，不过竞赛班的人挺多的，也许有五十个左右，也难怪洛耿明会忽视掉与他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执。
“不过我记得你。”宋执全没有在意洛耿明的尴尬，只是一笑而过：“你有时会向老师提一些有趣的问题。”
洛耿明哑然。
说实话，宋执的语气还算是委婉——因为，说他是“有时向老师提一些有趣的问题”，倒不如说“经常向老师提一些奇怪的问题”来得准确。
洛耿明这个人比较较真——有时候，是过于较真了。于是他便常会对讲义上各种各样的题目漏洞发出令老师不知如何作答才为妥当的灵魂拷问，当然，老师并不会下不来台，只是同学们常被他不自觉地逗笑，常会扰乱课堂纪律罢了。由此，洛耿明也成为了还没开学就被许多同学记住了的人物之一。
许是看出了洛耿明的不自在，宋执向洛耿明笑了一下，把话题自然地引开去：“要不我们就坐一块儿吧，正好我手里有道题正想找个人讨论一下。”
洛耿明感觉自己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答应了。
洛耿明靠墙坐在后门边上，宋执坐在他的前面，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电磁学教辅，转过身，两人合看一本书，便热烈地讨论起来。
“嗯，好，同学们安静一下。”
闻言，洛耿明与宋执两人同时抬起头来——是物竞班的辅导老师，或者说，他们的班主任，韩铭爵。
韩铭爵站在讲台上，左手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他向同学们道：“那么，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我叫韩铭爵。”
说着，他抬手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十点半，我们先处理一下军训的事务。”
“我在家长群里发了通知，问哪些同学自愿报名竞选一下几个职位的：连长，内务委员，文艺委员。有好几个人报名连长，那么我们先让这几个同学上台做一下自我介绍，然后把连长选出来。”
洛耿明听了，便舒展了一下四肢，向后靠在椅子上。反正他没有报名，他也不想做连长，初中四年的体育委员兼副班长职务可谓是让他受够了管理班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可不想高中生活刚刚开始就被一堆大小事务缚住了手脚，没法恣意自由地生长了。
“那么，就由宋执先开始吧。”韩老师向洛耿明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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